遊蕩又遊蕩

長途旅行就像公路電影,不知道在此地停留多久,不知道下一站是哪裡,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人,只知道一切即將發生的都會帶來啟示。綠皮火車緩慢行駛,與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讓我感到自在,窗外北方灰灰的山林略過,忽然間明白了外國人對中國傳統美的痴迷來源何處。夜晚夢中回奶奶在文竹的家,門口就是鐵路,綿延入山谷,早晚各一列車呼嘯而過,枕頭很硬,窗外有蟬鳴。奶奶會背著簍子沿鐵路走去縣城趕集,裡面裝著她種的蔬果,和火車相比,一步一步好慢。也是在這條路上,某個普通的日子,一輛摩托車衝向了她。

在陌生人中間,我因自己的微渺而感… Read the rest

河床與石頭

兩個月前,我還被困在高考的恐懼裡。

那是種怎樣的恐懼呢?自詡是個性格比較穩定的人,但每年六月高考季,看著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就會喘不過氣。頻發的噩夢裡,不是在複讀,就是在考試。桌前的練習冊永遠堆積如山高。回憶蒙上一層乾癟又熾熱到令人困倦的陽光,情緒像洪水猛獸襲來,有時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很長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從十八歲才開始。在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拔斷過去,用一個全新的身分、甚至名字重新生長。現在回憶起來,有點震驚於大學幾年基本都在抱著一種「沒有過去」的心態生活。並非刻意為之,而是好像過去… Read the rest

髮型師

「所以你最近玩得怎樣?」

「什麼玩得怎樣?」

「你上次不是說辭職回家休息嗎?」

「喔對,上次我什麼時候找的你來著?」

「8月中。」

我閉著眼睛,感受到細碎頭髮一點一點落在臉頰上,還有Y先生雙手的溫度。我知道只要睜眼,就能看到他專注的淺棕色瞳孔。多親密又疏遠的距離:親密到可以用呢喃的聲量交談,疏遠到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認識Y先生時,我二十歲,剛念大三。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沒有固定的髮型師。那天只是問了媽媽,她平時去哪理髮,便找了過去。眼睛彎彎、慈眉善目的Y先生給我理完髮後,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看著鏡子裡… Read the rest

2024.7

早上醒來照鏡,想像長頭髮的模樣,竟然感覺可以接受了,隨即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個小女孩。

創作者無法同時作為鑑賞家存在。

離開一份工作或一個城市就像分手,決定的那一刻總會不捨,但想到如果要繼續跟這個人過下去,又沒什麼興致。分開一段時間,倘若有緣,再見也無妨。

社交媒體發明的初衷是為了分享,但我們好像越來越奇怪。就像從前,人們不會在大街上大喊自己中午吃了什麼,但如果喊的是「看,恐龍!」卻是自然的事。

悲傷並不可怕,它只是愛的證據。

当想起愛的感覺時,我就會感到餓。原來愛情的器官是胃,是某種古老的、根源的飢餓感。… Read the rest

持相機的獵人

我是誤打誤撞成為攝影記者的。那時剛辭去上份工作,中大的攝影老師Paul就在課程群組裡發了經濟日報的請人消息。雖然那時一心想入電影圈,但迫於生存壓力,另外也是感覺在這份工作裡可以有多一些「貼地」的經驗,見工後便很快入了職。

第一天工作是跟著同事Roy學習。記得第一單是去一個豪華大酒店裡訪問某老闆,是個外國人。Roy進入場地後馬上就確定好了影相的角度,大方自然地和他打招呼,溝通;而我從未在這種場地接觸過這類人,緊張到手都不知往哪擺。開始意識到,在「影靚相」以外,這份工作的要求其實多得多。「我真的可以嗎… Read the rest

當某個早晨不再聽到鳥鳴

外婆在做顱內引流手術時,我在葵芳廣場平台讀Susan Sontag死前的紀錄。也不是一定要讀,只是不做些什麼會令等待太煎熬,而恰巧手裏只有這麼一本書,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

那晚和朋友約了晚餐,在坐下的一刻,收到小姨的消息,說手術一切順利。

上週,媽媽說,你外婆不認得人了。第二天臨時請假趕回家,幫護工阿姨一齊幫外婆擦身時,掀開被子,拉開她的大腿——竟和我的手臂一樣細。稜角分明的膝關節,皮膚像浸水的腐皮一樣鬆垮垮地掛在股骨上。第一次那麼真實地意識到,原來肉體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物體而已。

和外婆相處了那麼多年,… Read the 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