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上年8月底,我下定決心永久刪除了ig account。回想起來,那真是具有歷史性的一刻。記得那時App彈出一句「are you sure you want to permanently delete your account?」手指竟然有點顫抖。
這不是我第一次嘗試quit social media。
2022年初,我第一次嘗試戒斷社交媒體。那段時間大家都過得不大容易。我當時在宿舍上網課,從早到晚一個人對著電腦,情緒很不穩定。每天會花4、5個小時在各種社交平台上:關注朋友的近況,香港第五波疫情的新聞,上海封城的情況,記得那時看新聞看到絕望,但又控制不住繼續看。每天,我會在ig上發好多close friend story,抒發各種情緒,給自己創造不孤獨的錯覺,實際上卻變得越來越孤獨。於是,當時的心理咨詢師建議我說,「不如,你試試離開社交媒體一段時間吧。」
當時,我deactivate了所有社交媒體帳號,但隨著疫情的好轉,社會環境逐漸恢復,兩個月後便放棄了這個戒斷計畫。
幾個月後,也就是上年8月開學前,學校裡到處都是玩O camp的新生。有一天,我在UC can前,看到十幾個穿著大組T的新生圍在一起,青春活力的模樣,可每個人都低頭看著手機。忽然間,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想著:「難道沒了手機,沒了社交媒體,人就活不下去了嗎?」於是鬥氣似的,再次動了戒斷社交媒體的心。
不過,對於在社交網絡中長大的我來說,這是一個很需要勇氣的決定。於是我做了很多research,想系統地反思社交媒體在這些年給我帶來的影響。
主要的原因像信息過載、過度沈迷、情緒化信息氾濫,讓人對災難麻木等等,已經不必多說,自社交媒體出現到今天,已經有太豐富的討論。個人來說,因為我曾主要用ig搭建自己的portfolio,經常會發一些畫、影片、攝影上去,於是跟自己說:我只是在分享作品,我不會被影響。但實際上就如third person effects,我也被那些like和comments控制,他們就像小份量的大麻,一點點又再一點點地刺激我,以至於最後沮喪地發現即便關掉了notification,我還是在發完post後不斷點開ig查看。那時,我才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不是在使用社交媒體,反而是在被社交媒體使用。我喪失了自己的主動權。
專欄作家Arthur C. Brooks在哈佛大學教授一門關於Happiness的課程。他提過一個很有趣的比喻,說,「social media is like the junk food in your social life: high calories, low nutritions.」沈迷滑手機的人就像在狂吃薯條,不開心,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社交生活裡,人是需要催產素以獲得滿足的,但催產素只有通過面對面的、觸摸、眼神接觸才能產生。於是,在線上社交得不到催產素,就只能通過不斷繼續滑以獲得更多的刺激。而已經有不少研究指出,這種刺激是透過多巴胺的分泌在起作用。雖然程度不同,但社交媒體上癮的性質與sex,菸酒,毒品是一樣的。長期使用會使人注意力分散,記憶與信息處理能力下降。
除此以外,我的困擾還有一個personal但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想念一個人了。韓國哲學家韓炳哲曾寫過一本哲學小品,叫《他者的消失》,討論現代社會的數字化交往所帶來的問題。裡面寫道,網絡時代消解了「遠」,但由於「遠」與「近」這兩個概念是相對的,所以與此同時,「近」也消失了。在社交媒體裡,當我能夠當天就知道身在美國的朋友今天換了新髮型,或是ta今天煮了豐盛的晚餐,我send一個love過去,ta回覆一個love,似乎滿足了我們最basic的維繫關係的需要。但實際上,我並不知道在那些highlight moment之下,ta最近是否快樂,有沒有迷茫。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但由於「天涯若比鄰」的錯覺,我也不會去想念ta,也沒有衝動去約ta長聊或見面的了。
所以,我想慢下來,想重新體驗「無聊」是什麼感覺,想重新擁有孤獨的能力。也正因為要對抗多巴胺,就如同戒煙戒毒,很難循序漸進地戒。於是,鼓起勇氣按下了「確認」鍵。
那時,我的ig大約400多followers,雖然不多,但都是2018年一個人來到香港後,從誰都不認識開始,一點點建立起的connection。那一瞬間感覺,我在刪除自己的一部分。但下一秒又為有這個想法感到可笑:因為這個行為明明對現實生活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關於其他軟件,因為COMM的老師們莫名很愛用Facebook群組,所以我保留了fb作學業用途,另外也刪掉了有近1000好友的微信,開了一個新的帳號專門與父母聯繫。同時,我也限制自己只能每天早晚check一次WhatsApp和email。
就這樣,半年過去了。感受很奇妙,因為感覺真的刪除了自己的一部分。這段時間是我第一次真切意識到,現代人原來真的是一半活在現實裡,另一半活在網絡上。走在學校路上,坐在餐廳,MTR裡,常常會感覺自己和身邊的人好像生活在兩個稍稍有點錯位的時空。沒了網絡那一半的我,感覺自己變成了半隻鬼魂。
這種體驗怪異卻新奇,當早上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去摸手機,當吃飯真的只是吃飯,等電梯的時候就真的只是等電梯,世界忽然變得好安靜。但其實生活本身並沒有任何變化,原來之前的忙碌與喧鬧大多都是社交媒體帶來的。
那時我覺得,沒有社交媒體,還會繼續聯絡的人,才是真正值得用心相處的人,(註:是當時的想法,現在已update xd)而這對我來說不超過10個。所以在這段時間,我與家人和好友的聯繫更加緊密了,我發現一個月一次的長談比每天的like令人滿足得多;同時神奇的是,沒了社交媒體,我反而變得更social了。當平時在網上沒有任何社交的機會時,就只能把握面對面的時間,所以會更主動地去認識和了解對方。
而最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變得專注了許多。上學期拍完fyp後,幾乎有半個月,我每天都從早到晚坐在203的剪輯室裡,幾乎沒有拿出過手機。而以前,我可能每半個鐘,或stress out時,便會拿出手機來無意識地滑社交媒體。
然而,雖然有那麼多好處和收穫,我並沒有堅持下來。
有一天,一個朋友聽完我解釋自己為什麼不用社交媒體後,跟我說,「對事物太過極端的拒絕本質上從未遠離過它。」這是哲學家海德格在《存在與時間》中的句子。聽上去似乎難懂,但其實很簡單,就像人們說常說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不在意一樣,沈迷的對立面也不是完全抽離,而是無論如何,沈迷之物都不會給生活帶來什麼大的影響。我後來翻來覆去反思好久,意識到自己無論是很addicted的時候,還是detox的這半年,我的問題都在於take it too big。
於是半年後,我重新用回了社交媒體。怎麼說呢,似乎朋友們都期待我可以像個鬥士,堅持到底。所以一開始有點尷尬,感覺辜負大家期望似的。但後來覺得,其實也沒關係,本來這種「social media detox」的行為就是「鬥氣」居多,而且生活並不是什麼all or nothing的選擇,重要的是從中獲得了什麼。
意料之外的是,用回社交媒體後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因為我並沒有很想去用它了。可能因為習慣了不用,所以用的時候反而會很aware自己的每個動機與行為,所以幾乎沒有了無意識滑手機的習慣。
我發現,許多我們父母那一代的人,才真正在發揮網絡與社交媒體的積極功效:像網購,和遠方親友聯繫。這種連結的科技只是他們生活中邊緣的存在,實現了工具的用途後,他們便回到自己生活的主軸中。然而,可能對從小在網絡中長大的我們,似乎就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
現在,我想邀請大家拿出手機,check一下你的screen time,看看每日平均時長,還有佔據最多時間的app。根據Datareportal發布的2022年最新報告,香港16至64歲互聯網使用者人均每日上網6小時46分,使用手機上網則為3小時31分,以及1小時53分用於社交媒體。我想對於我們這些20多歲的年輕人來說,這個數字只會更高。
無論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數據的,我都想在這裏邀請大家參與一個小小的社交媒體戒斷實驗:可能在即將來臨的暑假,嘗試一週不用社交媒體。體會一下自己的身體與情緒。社交媒體不是惡魔,不是說為了quit而quit,而是通過抽離讓我們aware到自己每一個小習慣、行為與衝動。相信你從中一定會有所收穫。
(*改自某COMM演講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