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tersun|夏天終究要結束

#HKIFF 47

(*由於已經有大量關於電影劇本、攝影、主題的分析,我就不多說了,只是jog down其他一些比較個人的點)

我並沒有在看電影時,或看完的那一刻就愛上它。

當片尾Calum收起DV,走進身後的舞廳,我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於是字幕開始滾動後,我開始在腦裡不斷搜尋電影中對應的片段與微末,「啊啊,竟然是這樣嗎⋯⋯」心裡不停地這般自言自語。原來繽紛透明、糖紙一樣的溫馨假日下,有一座沈默的冰山;原來水可以是淡藍色、透明、青春的,也同時可以是洶湧、死黑、無盡的。同一時刻身處同一片水中的兩個人,包裹著他們的水竟是這麼的不同。

然後意識到,我目前這種在電影結束後才後知後覺,開始有意識地去追溯先前情節的行為,與成年後的Sophie追溯回憶的行為別無二致。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牆似乎被人推掉了一塊磚。

總有些事情,當它再也無法在場的時候,才開始真正存在。或許漫長的餘生,都要不斷去理解、去重新建立連結。正如已經結束了的電影,再也無法倒轉的時光。

電影是關於女主角Sophie在成年後通過回看父親Calum所攝的錄像帶,回顧11歲那年與他去土耳其度假經歷的故事。說是故事,它的敘事十分散亂,結合了35mm菲林與DV拍攝素材,時間線也被打亂,還穿插著一些超現實片段,你很難講出它到底說了一個怎樣的故事,有怎樣的起承轉合。用導演的話來說就是「We were structuring an unstructured film」。但這種碎片式的敘述手法,也正是form as message的表達。它是夢,是回憶,是一些澎湃在心口的情感,你感覺自己把握到了某個龐大的整體,卻無法說出所以然;也像是長大後的我們,回憶起童年經歷時,努力卻仍構建不出一個完整的敘事,但兀自跳到你面前的那些不知為什麼卻記憶深刻的瞬間——而在將來,總是會有某一個時刻,你明白了為什麼。

導演是來自蘇格蘭的Charlotte Wells。她在某一次訪問裡說,自己很愛思考作品的「最佳媒介」這回事,也很愛看「unadaptable works」,我想在這部電影裡Charlotte也做到了。我無法想像Aftersun轉換成小說、音樂、戲劇會是怎樣,因為它就是不可以。只有電影,甚至可以說,只有在影院觀看的電影,才能傳達出這碎片化的、被音樂充斥的、朦朧的、溫柔的、隱忍的一切。

說到音樂,也很值得一提。Diegetic sound被80、90年代的歌曲充斥(歌詞與電影情節驚人地對應),遙遠的土耳其度假區,也許只有用一刻不停的歡樂音樂才能黏合起那一絲人不願面對的空虛;而Non-diegetic的部分,則是Ambience風格的弦樂或pad,你幾乎聽不到音符的起始與結束,風一樣來,風一樣去,抽離而遙遠。

Paul Mescal真是個好演員。兩年前他在Normal People裡演高中生,兩年後就可以演父親了,而且毫不違和。健碩身體與脆弱眼神的反差令人心疼,那張憂鬱的臉像是天生的,與Casey Affleck在Manchester by the Sea的演繹有異曲同工之妙。小演員Frankie將敏感、天真又早熟的Sophie演得十分自然,這是否就是所謂「選角佔據導演技巧的二分之一」的意思呢。

對我個人來說,很觸動的是,原來這樣常見的選題(父女親情-至少表面上)、這樣小的故事(一次算不上故事的度假)也可以拍出如此動人而精彩的電影。我曾經很排斥將personal的故事做成作品,可能覺得不值得,可能覺得「為他人講述」才是真正有價值的。而在某篇訪問裡,看到Charlotte說,「I think you have to chase what interests you. I don’t think about making films for other people. 」也許只有深挖自己的經歷與情感,才能走得更深,而人性本就互通吧。

坦白說,我也會經常在網上找資源看電影,但這部電影真的非常非常不適合在小螢幕看。它的節奏非常慢,也很安靜,還有許多長鏡頭,坐我隔壁的阿伯開場20分鐘就已經幾乎把頭倒在我肩上了。但若面對大螢幕,真正忘掉自己,look into而不僅僅是look at it,相信「You won’t walk away the same person (quote from Times).」期待Aftersun能在香港正式上映,到時一定要去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