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蕩的人

對於上班,我一直有種莫名強烈的抵觸。

換過一個又一個工作,每一份都讓我更清楚不想做什麼。坦白說,現在的工作已經很好了,單兵作戰的技術工,沒有違心的人際關係,同事同行都很友好,謝天謝地肉體也不用被綁在固定地點。但對於哪天工作,哪天休息要由現在不認識、並且將來也不會認識的人來決定這件事,仍然有著生理性的不快。當有自己的項目進行時,由於時間被返工分隔成零散的碎片,幾乎難以擁有整塊整塊的時間來沈浸,每日便在兩個世界裡飄進飄出,心力交瘁。

吐槽結束。

跨年去了廣州找酸,她在廣州插畫節擺攤。酸是我在上海工作時的同事兼室友,我們都被工作氣哭過。某一天,她說,「上班是再也不可能的。」於是開始創業,自己設計首飾,跑去全國各地的藝術展覽擺攤。

在展廳內遊蕩,竟有種不好意思的情緒。每個五彩繽紛的攤位都像是一位創作者的小世界,他們用力又用心地敞開自己,僅僅掃一眼地路過甚至顯得不夠尊重。真是一片真誠氾濫的場域。

我們這次住在大塘附近,一個每腳都是泥的城中村。一夥人在豬腳飯店坐下,比著誰的鞋更黑。吃完飯去喝蜜雪冰城,7塊錢一大杯蜜桃多多。帥氣的小哥一直笑咪咪地看著我們互相貧嘴。

「再見!」我們揮手。

「明天見!」小哥說。

第二日見某攤位無人,沒了社交恐懼的壓力,便輕鬆上前翻翻看看。是寫詩的人,文字冷冷的,細膩又寂寞。一不小心就看完了他的所有作品。後來兜了一圈繞回來,他也回來了。忽然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但實際上我對於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竟不知開口說些什麼好。

「每一片玻璃,都短暫擁有它自己的太陽。」他這樣寫。

和認識幾個小時的朋友一起在江邊公園跨年倒數。側邊警察拿起手機對著我們,全身肌肉瞬間緊張,細看才發現他是笑著的——原來只是覺得我們很有趣。隔日與酸分享,她說想起那些聽見鞭炮聲就舉起雙手的人。

倒數結束。大家歡呼一陣後沈默下來,就像《畢業生》裡跑上巴士的逃婚戀人。「原來2024和2023也並沒有什麼區別。」我說。大家笑。2023和2000也沒什麼區別,2000和1970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道別後,我們再各自散落五湖四海。忽然覺得「在路上」的生活挺好,不停相遇,不停道別。也正因如此,我們會說出埋藏的真心話,也會記得3塊錢的抹茶冰淇淋。然而無論明天、還是後天都沒有和蜜雪冰城小哥再見,大概之後也不會再見。我那杯剩下三分之二的蜜桃多多在已退房的旅店桌檯上。

回家時,樓下樓管大叔告訴我,他廣東家鄉那邊因為幾個大廠搬走,十幾二十萬人丟了工作。街邊商鋪都關了門,因為沒人再來買東西了。

進屋後,我等著即將在23點後發出來的assignment list,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