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我還被困在高考的恐懼裡。
那是種怎樣的恐懼呢?自詡是個性格比較穩定的人,但每年六月高考季,看著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就會喘不過氣。頻發的噩夢裡,不是在複讀,就是在考試。桌前的練習冊永遠堆積如山高。回憶蒙上一層乾癟又熾熱到令人困倦的陽光,情緒像洪水猛獸襲來,有時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很長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從十八歲才開始。在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拔斷過去,用一個全新的身分、甚至名字重新生長。現在回憶起來,有點震驚於大學幾年基本都在抱著一種「沒有過去」的心態生活。並非刻意為之,而是好像過去真的不存在一樣。如今看來,這大概是某種創傷症狀,大腦為了自我保護而觸發的迴避機制。
可是如今,情緒卻沒什麼波動了。可能因為和它纏鬥了這麼些年生出了感情,當它這麼突然地離去時,竟然還會有些慌亂。曾經一直想著,終有一天,我會正面迎擊自己的高考創傷,可能花上多年的思考,慢慢領悟到什麼道理,然後再走向釋然。但現實上,它卻沒有任何徵兆地消失,顯得執著於搭建敘事的我有點滑稽。
朋友講過一個很妙的比喻,說人生像一條河流,過往的苦痛就是河裡的石頭。慢慢地,那些經歷給我們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小,不是因為石頭不見了——它們一直都在那裡,不曾移動也不曾變化,只是隨著年紀和閱歷的增加,河床越來越深,石頭的重量相對也就沒那麼難以承受。
失眠的夜裡,有時會感覺隨著外公外婆的接連離開,自己也蒼老了幾歲。不知為什麼,人們好像總是當自己不會死一樣在生活。親手將他們送去另一個世界後,一部分的我好像也跟了去。它不會再回來,這邊的我也將永遠想像著那邊的光景。
我的河床大概便陡然開裂下沉,曾經的巨石沒入河底。
原來要學著接受邏輯、因果與敘事的缺席。就像人一直用心書寫自己的生命故事,而常常沒能力寫完結局,像一把兀然折斷的尺,一場中途暫停的音樂會。結局為過往的事件賦予意義,沒有結局的故事,又算是什麼呢?也許生命真正的模樣並非秩序。